徐凯文专访丨做心理筛查反而产生焦虑、抑郁情绪?学生心理测评应该怎么做
(全民健心网编辑:王志敏)
200 万心理工作者的从业指南
近几年,心理测评与心理支持工作频繁出现在国家政策中,成为了国家发力的核心、各地中小学校的重点行动方向。
2022年开始,从教育部于2月9日下发的《教育部2022工作要点》,到江西省人民政府办公厅近日印发的《关于加强和改进新时代学生心理健康教育工作实施方案》,都明确提到定期开展心理测评,科学运用测评结果、完善校园的心理预警防控网络。
作为一种规范化、流程化的心理步骤,心理测评的定位与医院体检类似:
学校能够参照测评结果,检测问题,并对潜在的风险提早把关。
从功能上看,心理测评能够让学校在开展工作时化被动为主动,更好地提前规避校园危机风险。
然而,在提供帮助的同时,心理测评也给人们带来隐忧。
去年11月,发生在上海市长宁区的测评问卷事件就引起了家长们的担心,家长反馈后,长宁区教育区也为此公开道歉。
处于事件关注中心的问卷由于语句描述、敏感用词等问题,让一些人开始质疑心理测评的操作规范与有效性。
有些人觉得,心理测评的开展反而会给青少年及周围的人带来许多不良影响。
从家长角度看,心理测评中如果出现敏感的字眼,很可能会间接影响孩子的心理状态,让他们出现不该有的新问题。
同时,如果测评报告显示异常,对心理问题的抵触和病耻感也让不少人拒绝接受孩子存在异常的情况。
而有些参评学生可能觉得,心理测评会出现“贴标签”、测评不严谨等问题,给自己的心理状态、与他人的关系带来隐患。
01
网络热议,由心理测评引起诸多疑问
国家政策、相关事件结合学校行动,皆让心理测评成为了社会热议的话题。
在新浪微博中,一条名为“是否应该对学生开展心理测评”的话题有超过8500万的阅读次数,接近上万人参与了该话题的讨论,转发、分享自己的观点。
而围绕着“所有学校要开展学生心理健康服务”等话题也有上千万的阅读量。
当我们在微博中搜索“学校”、“心理测评”的关键词后,便能够看到许多人发表这类观点,他们中的多数都可能是参评后的学生。
有人参与测评后,会上网搜寻这些报告的关键词,希望了解自己应该如何行动、具体处于什么情况,也有人通过报告知晓自己是否“正常”,将测评结果当作标注了自己内心的“答案”。
还有人参与测评后,心情受到了负面的影响。
他们有些在测评后产生焦虑、抑郁的情绪,怀疑自己得了心理疾病。
其中一个用户还发表说,心理测评使ta想起许多不好的回忆,做测评就像把ta的伤疤一点点揭开、写进档案…
这些想法言论皆反映出了一种参评者与测评间存在的困扰;当学校响应政策、开展工作时,我们不禁疑问:
心理测评的施行有哪些注意事项?校方又是否有方法来改善这种学生、家长对心理测评的抗拒和心灵负担?
针对以上种种对心理测评的疑问,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原北京副教授、精神科主治医师、徕希心理联合创始人徐凯文博士,为我们从心理测评注意事项、青少年参评情况、量表未来发展等方面展开了深度的分析与观点分享。
02
科学看待心理测评,树立起全面认知的观念
Q:
有些家长会对心理测评产生一种隐忧,认为测评给孩子的心灵带来不良影响。
您觉得,这种观念在学术上有验证吗?家长这种心理可能存在哪些成因?
徐凯文博士:
对大多数人而言,心理测评可能是一个并不熟悉的体验,有些人可能是没有经历过测评的。
相对那些需要扎针抽血的医疗检测,心理测评是一种无创性的筛查,它对身体不会有任何损害。
而在心理层面上,部分家长可能受到了去年上海市长宁区测评量表事件的影响,长宁市教育局也做了道歉说明。
那次事件确实表现在量表的使用不当上,打个比喻就好像让孩子吃了大人剂量的药,用错了药和剂量,也因此导致了对孩子心理的负面影响。
但是,这种负面影响是很有限的:当我们正确开展测评时,人们实际上不会因为一句话、一些题或参评本身去做伤害自己或他人的行为。
我们再举个例子,导致不利影响的心理测评主要基于这两种情况:一个是直接询问。
对于成年人我们完全可以直接询问,而且只有必须问那些自伤、他伤情况的细节才能做好准确评估,这对于儿童和青少年来说则不太相同。
另一个是对刚经历过灾难的人去询问过程细节,这种情况也会导致一定负面影响和不适感受。
然而,这些都绝非是真正不可逆的、造成极大伤害的影响。
我觉得,它在科学上是不成立的,人也不会那么脆弱,因为几句话就受到人们想象中那么严重的创伤。
从科学定义上讲,一个人或对ta很重要的他人在经历生死时才会构成创伤,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能够自我疗愈,而有一小部分的人会出现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症状。
因此,就目前心理测评的暴露程度而言,测评主要针对了一些普适性的问题而并非个人,它也很难造成真正意义的创伤。
它虽可能造成一时的不适,但这种性质与看到暴力新闻、视觉冲击场面的影响是类同的。
我觉得家长的隐忧确实反映出了一些测评量表不适当的使用。
另一方面,家长对心理测评获取的信息可能不够全面。
在适当、正确使用测评的情况下,其带来的负面影响非常轻微,并且不会持续很久,因此我们需要对测评本身抱有一种更加客观的视角、在更多地接触、了解测评后再做判断。
Q:
部分青少年在做测评时容易产生阻抗和压力。作为心理咨询师、校园心理工作者,我们应该如何更好地缓解这种抗拒呢?
徐凯文博士:
测评内容会涉及到许多参评者真实的情况及隐私,因此无论作为开展测评的机构、单位还是咨询师,都需严守保密原则,不将个人测评的结果透露给第三方。
我们国家现在有个人信息保护法,我们都应树立信息保护的意识,这种个人情况都属于自我的一部分。
当我们把测评结果过度扩散到例如第三方的不必要人群时,我们很可能会对参评者的人格造成损害。
就好似有个人生了病,医生对ta得病的情况也要做到严格保密一样,医生不能说我今天看诊的一个企业家得了重病,因为这样会对企业家及单位造成诸多负面影响。
我们普通人也是如此;如果他人在我们不愿意的情况下获知了我们身体与心理的状况,这也是对我们人格的不尊重。
从国家法律的角度讲,心理工作者都要尽可能做好严格保密。
这种严格保密原则也可能存在例外。
如果我们借助测评,发现参评者有例如威胁到自己或他人生命的危险,无论按照国家精神卫生法、民法,还是心理学的伦理守则,测评者与咨询师都有权利在特定情况下突破保密原则,以保障参评者或他人的生命安全。
这种情况一般也需先争得参评者的同意再向适当的人扩散信息,例如ta的法定监护人、所在学校或单位。突破的目的也是为了使更多人去更好地提供帮助。
针对青少年参评时的抗拒与压力,我有这几点建议。
第一,测评本身是筛查,而非结论,参评者的真实情况还需由精神科医生或专业的心理咨询师进一步评估,我们应当更加科学、理智地看待筛查,知晓它的目标及意义。
第二,如果我们得出存在抑郁、焦虑等问题的结论,我们也不应拒绝或回避。
我们可能原本并未觉察到某种身心的问题,就好似我们每年做体检时,如果仅接受好结果、不查看显示异常的指标,我们也就没有做体检的意义了。
心理筛查是为了有效帮助我们发现那些潜在风险,尽早解决这些问题。
03
规范参评技术和人群,合理开展心理测评
Q:
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对测评量表的理解能力也不同。
您觉得,面对多个年龄段的学生应当如何开展测评?心理测评能够对所有年龄段的孩子开放吗?
徐凯文博士:
不同年龄段的孩子对心理测评的题目理解有很大差异。
例如中低年级的学生与高年级学生相较,知识面与经验会更加有限,对题目的文字理解能力也相对较弱。
当面对这些学生群体时,我们通常会倾向减少文字使用,通过投射或第三方评价的方式开展测评。
第三方评价通常由学生的家长结合日常情况评价,也可以包括医生评,由医生通过临床观察打分。
面向年龄在6岁以下的孩子时,我们通常也可以用投射和游戏的方式,同时结合日常观察完成测评。
Q:
从伦理角度讲,心理测评从制定到开展的注意事项都有哪些?
徐凯文博士:
其中一点最重要的是对测评结果保密。
开启测评时,我们一般也会要求签署测评同意书,依照知情同意书的要求做保密承诺,并告知被测者参与的好处与可能造成的风险。
另外,我们也需注意使用合适的工具与技术、选择恰当人群。
第三点,我们也需对测评工具进行保密,包括量表常模、题目具体内容、计算逻辑等信息。在获得参评者同意前,这些工具使用的信息都不应被完整公开发表。
04
结合技术潜能,未来测评形式仍需投入考察
Q:
目前大多对学生开放的测评都建立在由文字构成的自陈量表上。
您觉得,在用于青少年测评的情况下,自陈量表还有哪些需要提升、弥补的地方?未来,国内对测评的量表类型可能会有什么发展方向?
徐凯文博士:
首先,自陈量表具有非常明显的优势:
它能够被大规模施测,我们可以抓住学生入学、考试等关键时间点,在非常短的时间内完成成千上万人的测评。
同时,测评结果也能很快生成,让我们及时发掘可能存在的问题和隐患。
自陈量表的不足处反映在测评的系统误差上。
自陈量表的报告需要建立在参评者提供准确信息的前提下,来访者如果不愿真实作答,测评准确性也可能受到影响,所以更需借助投射、他评、游戏或大数据的方式来进行。
其中,大数据是一个理论的发展可能,当我们搜集来访者日常生活中的信息和数据时,例如微博与微信的浏览记录,我们也可能依靠数据库推测出可能的心理和行为特征,包括偏好、倾向、喜好等个人特点。
然而,这个发展也很容易引起伦理争论,大数据技术一方面不应被滥用,另一方面也需更多的研究与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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